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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

铛铛铃2025-09-13文学0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要为你解读的这本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这部小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我县地主费奥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第三个儿子。”相信你通过这句话感觉到了,这是一部叫人头大的经典小说。

说它经典,是因为这部小说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俄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大师之一,而这部近80万字的巨著是陀思妥耶夫一生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展现其毕生探索的集大成之作,堪称文学史上的巅峰。

说它让人头大,一部分是因为这是一部俄国小说,俄国小说是出了名的难读。就拿人名来说吧,小说中的人名本来就很长,又常常会以不同的称谓出现,常常让读者对不上号。这里简单解释一下,俄国人的名字由三部分组成,先后为名、父称与姓。名和姓很好理解,中间的父称是指父亲的名。比如《卡拉马佐夫兄弟》开头提到的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这个名字,阿列克谢是名,卡拉马佐夫是姓,而中间的部分则是父称,来自父亲的费奥多尔。在俄国小说第一次介绍某个人物时,往往会使用全名;在正式场合或者是陌生人的对话中,往往使用的是名家父称的形式,比如阿列克谢·费奥多罗维奇。除此之外,俄国人还有一个小名用于熟人之间的称呼,如阿列克谢的小名是阿廖沙,德米特里的小名是米佳等等。接下来的讲述中,我将统一使用小名,以方便您了解这个故事。

不过,说《卡拉马佐夫兄弟》是一本阅读难度较大的书,还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个人风格有关。因为在陀氏的小说中,常常出现连续好几页的长篇独白与对话,这让读者仿佛钻进人物的心灵深处,追逐思想和情感的细微变化。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曾说过:“有人称我为心理学家,其实不恰当,我只是一名更高意义上的写实主义者,我描写的是人类灵魂的深度。”

下面我们就先来讲述《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主要故事情节,再展开分析书中的人物,探索他们灵魂的深度。

故事场景设定在一个虚构的小镇上,名字为斯科托普里戈涅夫斯克。在俄语中,这个名称是由牲口棚这一单词变化而来,顾名思义,这就是个闭塞肮脏的外省小城。故事围绕一桩离奇的杀父案展开,主要人物是父亲和三个儿子。父亲费奥多尔是一个老地主,他的大儿子米佳是一名下级军官,老二伊万是一个靠写作为生的知识分子,老三阿廖沙是修道院的一名修士。卡拉马佐夫三兄弟从小被寄养在亲戚家长大,与父亲十分疏远。小说是以三兄弟与父亲的重聚开篇的,这一次重聚其实是源于大儿子米佳与父亲的一场争端。米佳听说早已过世的母亲给自己留了一笔财产,而这笔财产就在父亲手中,于是他来找父亲要这笔钱,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两人僵持不下,最终决定在老二伊万的陪同下,一起前往老三阿廖沙所在的修道院,请德高望重的佐西马长老仲裁这场争端,这便是小说中故事主线的开端。

在讲这个故事之前,让我们先逐次了解一下卡拉马佐夫家族的人物概况。小说中首先登场的是父亲,我们称他为老卡拉马佐夫。他虽然是贵族出身,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流氓,身上集中了自私、贪婪、残暴等恶性。老卡拉马佐夫结过两次婚,与第一任妻子结婚完全是为了对方的嫁妆,妻子发现他的真面目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他。而那时,他们的儿子米佳——卡拉马佐夫家庭的大儿子——只有三岁。离婚后,老卡拉马佐夫很快就把米佳抛给了亲戚,把儿子的存在完完全全地忘记了。他的第二位妻子是一位身世不幸的女人,仗着经济支配权,老卡拉马佐夫对其百般侮辱,甚至把情妇们带到家中作乐,存心戏弄妻子。妻子很快被折磨得发了疯,后来死了。她的两个孩子伊万和阿廖沙在母亲死后,也由娘家的亲人抚养。老卡拉马佐夫的品行可谓极端恶劣了,但是与那些面目狰狞的恶棍相比,老卡拉马佐夫又有所不同,因为他把自己看作一个滑稽剧中的丑角,他乐于在公众面前献丑,用自嘲和自损来宣告自己对于道德准则根本不屑一顾。比如当他在修道院初次与佐西马长老相见时,就以夸张的语气称呼佐西马为尊师,假意地奉他为伟大的长老,还直言不讳地宣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小丑。这个小丑甚至在众位长老与宾客的围观下,津津有味地讲起自己当年在警察局长面前大献殷勤的滑稽故事,引得众人大笑。可以说,小说中的老卡拉马佐夫象征的是这样一种庸俗的恶。

与老卡拉马佐夫一样,他的三个儿子也都是富有象征内涵的人物。老大米佳是军事学校毕业的士官生,曾在高加索服役。他生活放荡,热衷吃喝玩乐,债台高筑。有一次,米佳的上司因为挪用公款而面临重罚,上司的女儿卡捷琳娜为了救父亲,到米佳家来借钱。当时的米佳对于美貌的卡捷琳娜动了邪念,但最终控制住了自己,慷慨地拿出5000卢布帮助了卡捷琳娜,并不求回报,过后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后来,卡捷琳娜的父亲死了,她意外地继承了亲戚的大宗财产,出于感恩之心便与米佳订了婚。但是这次米佳回到家乡小镇,遇到了一个叫格鲁申卡的艺妓,从此不可自拔地迷上了她。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老卡拉马佐夫也在追求格鲁申卡。为了赢得情人的欢心,米佳不惜从未婚妻卡捷琳娜那里挪用了3000卢布,准备用这笔钱带着格鲁申卡远走高飞。但是在走之前,他还盼着从父亲那里索回母亲留给自己的遗产,用这笔遗产来补偿未婚妻卡捷琳娜的3000卢布,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的良心才能安宁。米佳是一个带有双面个性的人物,一方面,他的血液中流淌着父亲的因子,比如虚荣、庸俗、好色、冲动;而另一方面,他又心思敏锐,对贫弱者的遭遇深感同情,并常常为自己的庸俗感到愧疚,在利己与利他之间撕扯挣扎。

卡拉马佐夫家的老二伊万聪明好学,靠勤工俭学与写作念完了大学,毕业时还攒下2000卢布,准备去国外见见世面。因为信奉理性,他对任何教条都持怀疑态度。修道院的佐西马长老曾说,伊万的心中有各种互相冲突的观念,他既不相信灵魂不朽,也不相信宗教,这些观念让他的良心备受折磨,导致他无法全心全意地信奉任何一个思想派别,也无法与人坦诚相待。伊万曾经写过一篇支持教会扩张的文章,但事实上,他的内心却在不断地拷问宗教的合理性。在弟弟阿廖沙的眼里,伊万是一个无神论者,然而更矛盾的是,伊万的无神论观点却建立在与上帝对话的基础上,这种种矛盾几乎把伊万倒向了虚无主义,他常说:“一切都不应该被禁止,一切都应该允许发生。”

卡拉马佐夫家的老三阿廖沙被作者称为早熟的博爱者,她博爱和醇厚的天性可以说是遗传了他那身世凄苦的母亲。阿廖莎在中学还未毕业时,就决定进入修道院做一名僧侣。幸运的是,他在修道院中遇见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导师,就是前面提到的佐西马长老。阿廖沙选择东正教作为信仰,并不是出于对东正教教义的深刻了解,更多的是由于他的母亲在圣像前祷告的样子给童年的阿廖沙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阿廖沙始终虔诚地在一条通往圣途的道路上修行着。

还有斯梅尔加科夫,是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她是镇上的一位疯女人遭老卡拉马佐夫奸污所生的儿子,由卡拉马佐夫家的两位仆人养大。也就是说,斯梅尔加科夫也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之一。然而在卡拉马佐夫家,他却始终是仆人的身份,父亲老卡拉马佐夫像对待男仆一样待他,兄弟们对他也非常冷漠。这样的身世和待遇让她养成了孤僻残忍的个性。他的名字斯梅尔加科夫在俄语中意思是发臭的,而她的内心也确实在酝酿着一个肮脏的计划,她想要摧毁这个家庭。斯梅尔加科夫十分推崇伊万的无神论,信奉伊万所说一切都不应该被禁止,一切都应该允许发生,他认为这与自己的无道德论是相符合的。斯梅尔加科夫也明白,伊万在内心深处其实与自己一样仇恨父亲,于是他开始在伊万身上实施自己的计划。

介绍完卡拉马佐夫父子,我们再回到小说杀父案的正题上。卡拉马佐夫一家齐聚小镇修道院时,老卡拉马佐夫与米佳冲突不断,老卡拉马佐夫气得甚至要跟儿子决斗,而米佳也毫不客气地说,父亲是荒唐的淫棍和卑贱的小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用。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佐西马长老忽然走到米佳面前跪下,全身俯地叩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对所有人说:“请原谅,请大家原谅吧。”长老的这一反常行为把米佳吓得目瞪口呆,更让其他一众围观者惊讶不已,议论纷纷。散会后,有人就悄悄跟老三阿廖沙说,长老已经嗅到凶杀案的气息,之所以向米佳叩头,是为了防止发生不好的事情。我们知道,后来果然发生了弑父凶杀案,而米佳也因此首先受到怀疑。

不久,佐西马长老倒在病榻上,他嘱咐弟子阿廖莎要走出修道院,到世俗生活中去关怀自己的父亲与兄长。阿廖沙听从了长老的忠告,他来到大哥米佳那里,聆听他关于背叛和纵欲的忏悔,而后又去探望一位曾被米佳侮辱的老上尉及其孩子。他还和伊万也进行了一场谈话,然而伊万的态度却始终让她捉摸不透。此时的伊万是作为大哥米佳和父亲的调解人来到这个小镇的,然而在对话中,阿廖沙却听出了伊万对父亲的憎恶,以及对大哥米佳的不屑,致使小说把笔触转向伊万。

与阿廖沙分别之后,伊万在家中遇见了斯梅尔加科夫,斯梅尔加科夫告诉伊万,老大米佳可能会在今晚对父亲下杀手,同时他又故意说,我今天晚上很有可能会癫痫发病,保护不了我们的父亲。事实上,斯梅尔加科夫是在试探伊万,他知道伊万计划明天要出城,如果伊万明知父亲有危险却依然离开,那么他就等于是默许了这一场谋杀。伊万为斯梅尔加科夫的话里有话而感到恼怒,但是他没有戳穿对方的企图。正如斯梅尔加科夫所猜测的,伊万这样做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并不想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在他的心里,父亲和哥哥终究只是两条贪婪的毒蛇,若是一条咬死了另外一条,那么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怜惜的。

第二天,伊万按原计划离开了小镇,而老大米佳则在为两件事而奔走,一是要赶紧借钱以补偿他挪用未婚妻卡捷琳娜的3000卢布,他觉得只有将钱两清,自己才能安心地与格鲁申卡在一起;二是他要在父亲行动之前找到格鲁申卡,但是他没有借到钱,转眼已经天黑,米佳只好先去找格鲁申卡,但是赶到格鲁申卡家中却不见其人,于是米佳认定她的情人已经去会自己的父亲,他便转身回家。在自己的家里,米佳从窗外看到父亲正在焦急地踱步,等待格鲁申卡,这时候,院子里的仆人发现了米佳,慌乱中米佳打伤了仆人逃了出来。之后,米佳终于打听到格鲁申卡的下落,原来她去酒馆见初恋情人,一位波兰军官。5年前,格鲁申卡被这位波兰军官抛弃,如今这位军官又到小镇上来找她。绝望的米佳奔赴酒馆,为博格鲁申卡欢心,她大把花钱请在场的各色人等喝酒寻欢,格鲁申卡为米佳的诚意所动,于是她决定要守在米佳身边。就在这时,警察追到酒馆逮捕了米佳,因为老卡拉马佐夫被人杀死了,警方认为老大米佳就是凶手。原因是,首先米佳与父亲的情敌关系让他有足够的动机,其次,米佳在酒馆里花掉大量钱财,更成为他犯罪的充分理由,警方猜测,这笔钱正是米佳杀害父亲从家里取走的。事实上,米佳的钱都是从卡捷琳娜那里挪用的,出于对未婚妻的迁就,她在去酒馆之前一直没舍得花,然而,米佳却不愿意透露钱的来源,一方面是为了维护自尊,另一方面是不愿卡捷琳娜的名誉受到损害。

此时,米佳的两个弟弟伊万和阿廖沙都不相信哥哥是凶手,而只有伊万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他几乎可以断定是斯梅尔加科夫,一定是他在那天晚上趁着米佳打伤仆人的时机,杀害了老卡拉马佐夫。于是伊万赶到斯梅尔加科夫的住处去质问对方,而斯梅尔加科夫却说,真正的凶手是你而不是我,因为正是你曾经教唆我说,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允许,不应该加以禁止,而你又在明知父亲有难的情况下,依然离开小镇,纵容了犯罪的发生。斯梅尔加科夫的这一番话让伊万内心隐藏已久的内疚一发不可收拾,她意识到是自己的思想犯了罪,害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精神崩溃了。

开庭日到了,作为未婚妻,卡捷琳娜首先为米佳做了辩护,而伊万则向法官供出了真凶斯梅尔加科夫,但是此时斯梅尔加科夫已经上吊自杀,死无对证,而伊万由于极度自责,导致精神状态也极不稳定,因此法官无法相信他的证词。就在这时,卡捷琳娜突然再次上庭,要求出示一封关键的信件,这封信是米佳在凶杀案前一天亲笔写给她的,信中扬言要杀了父亲。卡捷琳娜之前还在为米佳辩护,为何现在态度突然发生逆转?原来卡捷琳娜内心一直爱慕着伊万,而与米佳订婚纯粹是为了报恩,所以当卡捷琳娜看到伊万因自责而备受煎熬时,她的内心也备受煎熬,最终她决定拿出这封信,希望向伊万证明,大哥米佳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唯一需要遭受谴责的人,而伊万不需要这样折磨自己。正是这件无法辩驳的证物,让辩方律师的一切陈词都变得无力,米佳最后被判流放西伯利亚20年,而此时的米佳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感到自己对未婚妻、父亲和格鲁申卡都是有罪的,而流放西伯利亚是他唯一的救赎,他唯一的顾虑是官方是否允许格鲁申卡与她一起前往西伯利亚。

与此同时,阿廖莎与伊万在千方百计地帮助米佳越狱,而卡捷琳娜也为自己供出米佳的信件愧疚不已,她来到狱中探望米佳,祈求她宽恕自己。小说的结尾,阿廖莎来到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一群孩子中间,看到曾经互为仇敌的孩子如今已彼此谅解而友爱,仿佛黑暗中的一线光明,证明着正义的存在。“卡拉马佐夫万岁!”小说在孩子们围绕着阿廖莎的欢呼声中落幕。

讲完了卡拉马佐夫的故事,我们会发现,陀氏笔下的人物都生活的很痛苦,他们或陷入生活的绝境,或遭受良心的噬咬,或叩问生存的难题,总是处于极度的困顿和矛盾之中。而这也是为什么俄国评论家称陀氏为残酷的天才的原因所在。陀氏为什么要如此安排他的主人公呢?我们再回到小说开始看看扉页上的题词,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题词是这样写的:“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上,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题词引自圣经《约翰福音》,这是耶稣教导子民的预言,希望他们在苦难中寻求重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开篇引用这句话,是因为《卡拉马佐夫兄弟》也正是一部写给同时代人的寓言,一部关于俄国人生存状态和精神特质的预言,它所揭示的也正是苦难与幸福、牺牲与救赎对于人的意义。正如佐西马长老留给阿廖莎的遗言所说:“要在痛苦中寻找幸福。”

这里我想简单介绍一下俄国的宗教哲学,这将有利于我们理解这部小说。我们知道,俄国拥有基督教东正教文化背景,但是与西方近代哲学把宗教作为理性思考的对象不同,俄国哲学就是从宗教世界观出发,对人和世界进行哲学认识和解释,走的是一条相对纯粹的宗教哲学道路。简单来说,俄国宗教哲学家用宗教观念来界定人的精神价值,把人同神之间的联系、人性中这种与神相通的心灵秩序看作真理、自由和善的源泉,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本质。可以说俄国哲学是入世的价值观,他关注的是人的心灵现实,目的是在强大的世俗文明之流中寻求和确立人的安身立命之本。这种宗教哲学又与俄国文化背景有着内在联系,长期的封建农奴制的深刻影响,东西方两股世界之流的碰撞,让俄国长期处于一种特殊的历史地位,使其民族精神具有鲜明的两极性特征,在他们身上,暴力和人道、保守和自由、宗教信仰和无神论、奴隶主义和造反行动等各种矛盾结合在一起,这也是造成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人物痛苦的重要根源所在。

好,我们回到小说。有评论家曾经这样点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如果你只是走马观花式的匆匆读完《罪与罚》,得到的印象恐怕只是一部精巧的侦探小说,仅此而已。”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卡拉马佐夫兄弟》,虽然小说讲的是一个杀父案,而它绝不仅仅是一部探案小说,而是一部心理小说、一部哲学小说。小说中的人物几乎都在进行深刻的人生哲学探讨。著名作家沃尔夫认为,大多数小说家都是从外部特征来描写人物,比如举止、穿着、环境、与他人的关系,但是陀思妥耶夫是从人物内部出发的,他的全部文字几乎都是人物内心的思想斗争、自我争辩、自我解剖,这些冗长、矛盾甚至疯狂的自白让人物成为思想的巨人,甚至思想的怪物,但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真实的心理现实性。

比如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作者用整整三章的文字来描写米佳的心理独白,小说用近似于诗和散文的笔法呈现米佳热情的赞美以及痛苦的忏悔,让读者也感同身受。这一篇对白与米佳后来被捕前在酒馆里的那段咏叹形成呼应,仿佛是她早已对自身的命运作了审判。在那一段咏叹中,米佳已认定自己成了贼,杀了人,断无回头之路,于是自暴自弃,决定一醉方休。然而就在这堕落的时刻,他仍不忘神的注视,他向上帝癫狂的忏悔,渴望用自我的鞭挞来赎得神的一丝怜悯。他说:“即使上帝您把我前往地狱,我仍将从地狱中爱你。”米佳的自省不仅是一个人的自省,也是对于人类共性的反省,对于人与神之关系的叩问。

同样的叩问也出现在伊万的心理描写中,然而,对比米佳激烈如火海的情感喷发,伊万的心理世界更像是阴郁诡谲的冰海暗流,充满晦涩的隐喻与反讽。在凶杀案发生以后,伊万拜访了斯梅尔加科夫,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罪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描写了一段他在噩梦中与魔鬼的对话,这个魔鬼其实是伊万自我的一个分身,这是一个擅长诡辩、信仰无神论的庸俗魔鬼,这个魔鬼身上既集中了伊万所痛斥的人性的卑琐狡诈,又代表了伊万自己所信仰的欧几里德式的物质主义。借着这个魔鬼的形象,陀氏迫使伊万面对自己,看清自己内心的分裂。

我们看到,陀氏笔下的人物心理独白是作者关于一些人类永恒命题的思考,另一方面,这些心理描写又是极为现实的,都根植于人物自身的现实逻辑与情感动机,以及俄国的社会现实。正如米佳所说:“魔鬼同上帝在进行斗争,而斗争的战场就是人心。”我们将陀氏的这一种风格称作心理现实主义。陀氏所最擅长的,正是用这种心理现实主义小说中诸多思想辩论的展开,让他的作品成为一场哲学思辨剧。

美国作家海明威曾写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那些脆弱与疯狂、恶毒与神圣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它足以让读者在阅读中经历变化。”尼采曾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唯一值得自己学习的一名心理学家。”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这场思辨剧的核心场景发生在小说第五卷,在这一部分,伊万与阿廖沙展开了一场关于上帝与永生的对话。在这场谈话中,伊万吐露了自己对上帝的怀疑,全书由此展开了两个著名的章节——叛逆和宗教大法官。

“叛逆”这一章中,伊万论述了自己对上帝的叛逆,他表示自己的叛逆不是不接受上帝的存在,而是不接受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他问道:“如果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人类,那么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恶?”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孩子在世上所受到的苦难和折磨,他列举了人类的种种罪行,从用刺刀杀害婴儿的土耳其士兵,到放狗追捕农奴孩子的将军,他向上帝发问:“难道这些罪恶是您计划中的一部分,是通往人类和谐的必经之路吗?如果那样,我将向您恭恭敬敬地退回通往天国的入场券。”伊万思考的实际上是这样一个问题,即上帝的全知、全能、全善与世界普遍的恶之间的矛盾。伊万认为,即使人类和谐的那一天将会到来,它也将无法成为罪恶存在的理由。他说:“我愿意宽恕,愿意拥抱,但我不希望再有苦难,如果孩子的苦难是为了凑满购买真理所必需的苦难总数,那我预先声明,整个真理抵不上这样的代价。”

如果在“叛逆”这一章中伊万表达的是对上帝的叛逆,那么在下一章“宗教大法官”中,他便表达了自己对于圣子耶稣基督的叛逆。在这一章中,伊万向阿廖沙讲述他虚构的宗教大法官的故事,故事讲的是16世纪的塞尔维亚,在宗教迫害最严酷的时期,耶稣基督突然降临人世,却被一个宗教大法官锁入牢中审问。大法官谴责耶稣,认为他高估了人类,赋予他们自由选择信仰的权利,而在大法官看来,人类是如蝼蚁般卑贱的动物,它们需要的不是自由,而是生存的保障,不是善与美的理想,而是统治者的神威。在大法官看来,耶稣最大的错误就是拒绝接受魔鬼的三个诱惑,什么是魔鬼的三个诱惑呢?这个出于《马太福音》,这三个诱惑其实是魔鬼对耶稣的一个试探。在第一个诱惑中,魔鬼唆使耶稣将面包变成石头,理由是如果耶稣施了这一恩惠,人类就会因奇迹的出现而追随他,但是耶稣拒绝了,他回答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在第二个诱惑中,魔鬼唆使耶稣从悬崖跳下去,理由是若耶稣从悬崖跳下而被天使接救,人类会目睹他的威权而服从于他,耶稣也拒绝了,他说:“经上记着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在第三个诱惑中,恶魔要求耶稣臣服于他,这样他就赋予耶稣万国的土地和人民,耶稣再一次拒绝了,他说:“经上记着说,当拜主你的神,但要侍奉他。”宗教大法官认为,正是由于耶稣的三次拒绝,才出现了以宗教大法官为代表的教会,他代表了上帝的权利,他给饥饿的人发面包,向庸俗的人演绎神秘,把土地和人民统一于自己的旗帜下。宗教大法官认为,教堂之所以能管理他的子民,所遵从的恰恰是魔鬼的教条,他用罗马教皇所代表的神权夺走了人们的自由,取而代之的是奇迹、神秘与权威,这一切正如大法官在质问耶稣时所说的:“我们纠正了你的行为,把你的行为置于奇迹、神秘和权威的基础之上,人们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又像羊群一般被领走了,那份给他们造成无数痛苦的可怕负担,最后终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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