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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
铛铛铃2025-09-13【文学】0人已围观
简介
我为大家解读的这本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这是一本广受各界人士喜爱的文学经典名著，据说是好莱坞明星玛丽莲·梦露最喜欢的书之一。而中国作家鲁迅，更是直接将《罪与罚》与马克思的《资本论》并称，称它们是很多作品望尘莫及的经典。
我们将分上下两集来讲解这篇经典，上集讲述小说的主要情节，下集则主要讨论小说背后的思想和方法。顾名思义，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犯罪和惩罚的故事。小说以19世纪60年代的俄国首都彼得堡为背景，讲述了穷大学生拉斯科尔尼科夫受无政府主义思想影响，排斥国家和法律，信奉极端个人主义，而后自创了超人理论，并在这种理论的支配下，杀死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和她的妹妹。拉斯科尔尼科夫本以为自己的行为能够拯救自己和穷人，但是犯罪后的他良心始终无法安宁，遭受了比法律制裁更严重的精神惩罚。最终在基督教徒索尼娅的感召下，他选择去投案自首，在流放的苦难中重获新生。
说完这个简介容易让人有个错觉，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难道只是写了一部犯罪小说吗？其实，作为一个人道主义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他创作这篇小说的目的是对犯罪的人进行心理研究，并探究主人公的行为动机。所以这部40多万字的小说，主线就是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罪与罚，即他犯罪前后的思想斗争，以及他所受到的良心的惩罚。
小说一共六章，第一章详细讲述了主人公的犯罪过程。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个法律系大学生，他英俊有理想，聪明好学，但是由于父亲早早过世，母亲和妹妹只有微薄的抚恤金和薪水，很快他就交不起学费，辍学了。后来他又丢了教书的工作，失去了生活来源，租住在彼得堡的一间小破屋里，衣衫褴褛，境遇窘迫。小说开头就讲述他没有钱交房租，房东停止供水，就连女仆也不来打扫房间。她想要出门，还得小心地躲着房东老太太，避免催债和责骂。贫穷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她成天躺在一个破烂的沙发床上，焦灼难耐。她想不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事情，曾经在读书时自命不凡，如今却连个容身之所都难保。母亲和妹妹还在为了自己受苦，这个社会清晰地划分出富人和穷人、强权者和牺牲者，养尊处优、受人尊敬的是那些阔人们。那么穷人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和我的亲人们如何改变贫穷的窘境？拉斯科尔尼科夫急切地需要寻找一个出路。
出身于法律系的她整日冥思苦想，一个怪异的念头渐渐在她脑中不断盘旋。之前，拉斯科尔尼科夫听说有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后来她去找阿廖娜抵押，看到一个性格怪异、爱财如命、心肠歹毒的女人。拉斯科尔尼科夫离开时，想着她那双精明又恶毒的眼睛、她的刻薄狡猾、咄咄逼人，还有她靠高利贷换来的住宅，渐渐萌发一个大胆的念头。这个老太婆靠高利贷压榨穷人，对社会毫无用处，杀死她、取走她的钱，可以解救亲人，资助千千万万的穷人，可以为全人类和公共事业服务，用一个人的死换来100人的生，这是一件非常合算合理的事情。
于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借故典当手表，再次去阿廖娜的住所踩点，竟没有碰到任何看门人，又恰巧遇到同层的德国人搬离，楼内的光线非常幽暗，这一切有利的外部条件让他感到胸有成竹。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件事，让拉斯科尔尼科夫坚定了自己的计划。他在一家小酒馆遇到了喝醉的九等文官马美拉多夫，马美拉多夫滔滔不绝地哭诉着自己的悲惨处境，他因单位裁员和失业两度丢了工作，如今全家六口人住在破旧拥挤的过道里，过着挨饿受冻的生活。妻子患了严重的肺痨，四个孩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大女儿索尼娅为了解救家中危机，做了妓女。马美拉多夫意志消沉，整日浑浑噩噩，偷了家里的钱去借酒消愁，他觉得已经走投无路了。拉斯科尔尼科夫将马美拉多夫送回家，目睹了一家人的凄惨生活，临走时悄悄地将自己仅有的钱留给了他们。马美拉多夫的绝望哀鸣深深刺激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他更加觉得杀恶人、劫恶财、救人于水火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二天，拉斯科尔尼科夫收到了母亲的来信，得知在地主斯维里加洛夫家做家教的妹妹受到了地主的骚扰，反而被地主的妻子羞辱地赶了出去，妹妹失去了工作。但是为了哥哥的未来，她准备嫁给一个45岁的律师卢仁，希望可以借此帮助哥哥找一份好工作。拉斯科尔尼科夫知道妹妹根本不爱卢仁，他愤怒得双手颤抖，流下眼泪，最终痛定思痛，下定决心绝不让自己的家人受欺侮，他说：“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绝不会，绝不会，我拒绝接受。”但是他究竟又能做些什么呢？杀人劫财的念头再次掠过他的脑海。
在一家小饭馆，拉斯科尔尼科夫又无意间听到关于阿廖娜的谈话，一位大学生说起放高利贷的阿廖娜多么心狠手辣，后来宣称这样的人死了可以救助很多穷人。大学生说：“不，我真想杀死那个万恶的老太婆，抢走她的钱，并且丝毫不会为此感到良心不安。”拉斯科尔尼科夫变得异常激动，他觉得这位大学生的宣言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一定是天意。之后路过干草市场，拉斯科尔尼科夫听到了老太婆的妹妹丽莎维塔和商贩的对话，得知明晚七点只有阿廖娜一人在家，于是拉斯科尔尼科夫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他要好好实践自己的想法。
出发作案当天，主人公从一间无人的小黑屋里发现了一把斧头，他快速装进衣服，来到阿廖娜的住处，趁其不备迅速地抽出斧头，朝老太婆的头砍去，接着又朝她的天灵盖来了两下，鲜血像从打翻的玻璃杯里倒出来似的，一拥而出，阿廖娜死了。拉斯科尔尼科夫拿走了她身上的钱包，又翻出了所有的典当品往口袋里装。就在这时，老太婆的妹妹丽莎维塔回来了，望着姐姐的尸体和拉斯科尔尼科夫，丽莎维塔完全被吓昏了头，她甚至没有叫喊，没有反抗。拉斯科尔尼科夫几乎是本能地向丽莎维塔举起斧头，就这样又一个人被杀害了。
从整个犯罪过程看，似乎每一件事都在推动着主人公行凶，其实不然，主人公在不断坚定犯案的同时，也产生过无数次质疑和摇摆。小说对于拉斯科尔尼科夫犯罪前心里的曲折状态给予了充分的展示。比如从老太婆那里踩点离开之后，她心中又产生了不安和厌恶的情绪，激动地说：“这真是荒唐至极，如此可怕的想法难道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良心竟能容许我干这等肮脏的事情？”他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一匹老马被一群醉汉活活打死，醒来后，拉斯科尔尼科夫再次变得惊慌不安，心惊肉跳，不由产生放弃的念头，感觉如释重负。直到斧头砍向老太婆阿廖娜之前，主人公的心理反转还在继续。
拉斯科尔尼科夫之所以不停摇摆，在于他的犯罪动机，也就是他的超人理论其实并不完善，而他自己对此理论也并不坚定。根据这个理论，他认为自己属于不平凡的人，而不平凡的人能够发表新的见解，推动这个世界，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比如夺取妨碍者的生命。而另一类低级的平凡的人，他们天生保守、平庸无奇、循规蹈矩，总是俯首帖耳，听命于他人，充当不平凡人的工具。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眼中，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阿廖娜就是一个平凡的人，是一只可恶的有害的虱子，她吸着穷人的血，杀了她根本不算犯罪。但是，自己到底是不是不平凡的人呢？拉斯科尔尼科夫并不确定，他急切想知道答案。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杀害阿廖娜实际上是对超人理论的实验，他想看看自己能否僭越法律，破坏原则，能否不为自己的杀人罪行感到良心上的责备，归根究底，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统治者、真正的主人。
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这个超人理论与当时俄国的社会现实不无关联。1865年农奴制改革后的俄国，社会阶级思想方面都发生巨变，人民的苦难却并未减少，新旧交替之间倍感迷茫。而此时的西欧，经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以及法国大革命等的影响，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占据了主导地位，这样的西方思潮传入俄国，影响了许多处于困顿中的俄国民众，拉斯科尔尼科夫就是其中之一。作为法律系的高材生，他生活窘迫，寸步难行，自身和外部悲惨的现实，让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超人理论更快地发酵起来。拉斯科尔尼科夫深深地体会到，统治着人们的规律是，谁智力强、精神旺，谁就是他们的统治者，谁胆大妄为，谁就被认为是对的，谁对许多事情抱蔑视态度，谁就是立法者，谁比所有的人更胆大妄为，谁就比所有的人更正确。
熟悉哲学的朋友们可能会想，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超人理论……比陀氏晚生20年的尼采，曾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中，将未来世界的人分为超人和末人两种，末人受制于超人。实际上，尼采从1887年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后，就激动地奉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人生导师，并坦言《罪与罚》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1889年，尼采在都灵的广场含泪拥抱一匹被鞭打的马，这个著名的场景其实正是受到《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那个噩梦的影响。
显然，超人理论是主人公在生活和社会重压之下产生的一种畸形理论。自从这个理论支配下的杀人想法出现以来，拉斯科尔尼科夫在坚定和动摇间纠结不定，不安、惊慌、自责、惭愧等各种情绪缠绕着他。接着，小说的第二到第六章表达了罚的主题，讲述了拉斯科尔尼科夫犯罪之后，并没有像不平凡的人那样安之若素，思想斗争反而更为激烈。他一会儿觉得跟拿破仑这样的人比起来，他杀死这两个人的行为根本算不上犯罪，可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超人理论既残忍又不人道，她变得精神失常，几乎发了疯。他整日昏沉地躺在破沙发上，可怕的寒战控制了他。为了躲避警局的盘查，他想尽一切办法藏匿赃物，消灭罪证。之前为了掩人耳目，拉斯科尔尼科夫拿走了阿廖娜的钱财，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置，就随意扔在出租屋的墙洞里，现在他知道必须转移赃物，藏哪儿呢？他思来想去，决定埋到一个废弃的院子里。而实际上，钱财也根本不是他的目的，阿廖娜只是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一个试验品，试验他能否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物。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构想中，等待他的是拯救人类的伟大事业，然而事实证明，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理论站不住脚，自己并非不平凡的人，他又害怕又紧张，尤其看门人带着警局的传票来时，他绝望地以为罪行已经败露。去警局的路上，他心想一进屋我就跪下，找出一切，然而到了警局，得知自己只是因为拖欠房款被传唤，他突然觉得无比轻松，精神振奋。但是听到警员们讨论凶杀案，他又吓得晕了过去，这引起了预审员波尔费利的注意。
由于情绪波动过于频繁，拉斯科尔尼科夫患了严重的热病，情绪反复无常，人格分裂，这种良心的惩罚远远比刑罚更痛苦。拉斯科尔尼科夫这个名字在俄语中就是分裂者的意思。后来，大病初愈的拉斯科尔尼科夫溜出家门，想要彻底解决自己的心结，但是如何结束呢？他毫无头绪，无奈之中来到一家小酒馆，他焦急不安地找到了报纸上关于凶杀案的报道，一阵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差点说出“我是凶手”。此时，他自首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在痛苦摇摆之际，拉斯科尔尼科夫看到一位妇女跳河自尽，他深知自杀不能解决问题，终于决定去自首。然而在去往警局的路上，他遇到了被马踩伤的马美拉多夫，马美拉多夫重伤而亡，拉斯科尔尼科夫将母亲刚刚寄来的钱全部送给马美拉多夫的遗孀，让他们好好办理丧事。
之后，拉斯科尔尼科夫心中涌现出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她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所在，又觉得自己不能自首，理应好好活着，但是面对预审员波尔菲里的旁敲侧击，拉斯科尔尼科夫不得不撒谎、欺骗、耍弄手段，这使他难以忍受。我们看，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了人之后，内心挣扎不断，如过山车般反反复复饱受痛苦，这种痛苦的根源不仅在于超人理论本身的不完善，更重要的原因是主人公内心的逻辑不自洽。杀一人可以救无数人的超人理论是建立在暴力犯罪基础上的，而拉斯科尔尼科夫天性善良，有着浓重的人道主义的思想，与暴力犯罪格格不入。为什么说他本性善良呢？我们看，尽管拉斯科尔尼科夫一直过着极度拮据的生活，但在读书时，他用自己微薄的钱支援一个患有肺病的贫苦同学，后来辍学失业的他，拿自己仅有的钱资助马美拉多夫，听说妈妈和妹妹的窘境，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愧疚和愤怒，这些都说明他富有同情心，奉行的是人道主义，从内心根本无法接受暴力的逻辑。
因此，他杀死了阿廖娜和她的妹妹的同时，就像杀死了自己，杀死了原本人道的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让他感觉彻底离开了自己原先的世界，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爱自己的亲人，与原先惺惺相惜的朋友之间更像是有了一堵墙，这种自我封闭的孤独感使他处于一种近乎疯狂的濒死状态。拉斯科尔尼科夫拿起斧头，是想解决折磨他已久的许多问题，他想抗议这个不公的社会，他想拯救毫无尊严的生活，他想证明自己到底是不是拿破仑式的人物，能不能坦然掌握别人的生死，然而最终他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使自己坠入了不幸的深渊。
其实小说的“罪”有两层含义，如果说杀死阿廖娜姐妹是违反社会法律的第一层罪，那么拉斯科尔尼科夫还犯下了第二层罪，那便是杀死了原本善良人道的自我，如小说中所写的，他仿佛拿了一把剪刀，把自己和一切人、一切事截然剪断了。
在拉斯科尔尼科夫处于精神危机之时，索尼亚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小说把她作为了人类苦难的象征来描写，并在她身上体现了极致的爱与宽恕。在马美拉多夫受伤的那一天，拉斯科尔尼科夫遇见了索尼娅，索尼娅是马美拉多夫跟前妻的独生女，一个善良虔诚的基督教徒，为了养家糊口，她被迫去当妓女，并把自己受辱赚来的钱交给继母卡捷琳娜，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面对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她选择用基督信仰来消解，她百般忍耐、甘于自我牺牲，又充满博爱。她的继母卡捷琳娜曾当众指出，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她会脱下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光着脚去把它卖掉，再把钱送给你们。拉斯科尔尼科夫发现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子，为了养活父亲、继母和弟弟妹妹，她甘愿跳进卖身的火坑，面对脾气暴躁、虐待她的继母，她不但毫无怨言，反而怜悯起她来，她被迫掉进了耻辱的泥淖，但仍保持内心的纯洁。对于索尼娅的逆来顺受，拉斯科尔尼科夫无法忍受，甚至对她的懦弱感到愤怒，但是实际上，索尼娅的内心并非全无抵抗，她为自己的卑贱深感痛苦，在绝望中已经无数次想到自杀，但是对上帝的虔诚信仰一直在支撑着她，让她在苦难中一直保留着人性的温度。
第二天，马美拉多夫的葬礼之后，拉斯科尔尼科夫再次访问了索尼亚，他向索尼娅坦白自己杀人的行径，面对如此惊悚的事实，慈悲的索尼娅只是轻声喊了一声“苦啊”，便紧紧地抱住了拉斯科尔尼科夫。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拉斯科尔尼科夫和索尼娅在做同样一件事情——拯救，只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在超人理论指引下选择杀人，而索尼娅在宗教指引下选择怜悯。因此，虽然索尼娅在情感上理解拉斯科尔尼科夫，但是绝不赞同他的超人理论和实践，她毫不犹豫地为他指出了一条赎罪之路，去自首，去受苦赎罪，以换取上帝的宽恕。她说：“您离开了上帝，上帝惩罚了您，把您交给了魔鬼。”
实际上，索尼娅为拉斯科尔尼科夫指出的道路，未尝不是后者内心某种潜意识的映照。拉斯科尔尼科夫承认自己杀死阿廖娜只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试验所谓超人理论，他可能是个功利主义者，但是他不是为了自己，就算他为了自己，她也不是为了物质，而是为了思想。他对索尼娅说：“莫甘娜逝世，我想的并不是钱，我想弄清楚别的事情，究竟我像别人一样是平凡的人呢，还是不凡的人呢？究竟我能不能越过障碍？”然而终究拉斯科尔尼科夫拿起斧头，放弃了人道主义，走入他原先反对的暴力的逻辑，这让她每天面临道德的拷问和良心的惩罚。此时的他只有回归人性，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宁和拯救，而索尼娅为她指出的赎罪之路，帮助他止步于冷酷无情且自鸣得意的暴力者阵营，回到上帝的仁慈之所。
这样三种来自不同方向的审判紧紧抓住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一种是来自主人公内心的道德反省，一种是来自现实社会中刑事法律的审判，一种是来自上帝之爱的代表索尼娅。可以说，索尼娅的信仰，基督受苦赎罪的精神核心是指引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的重要力量，他最终承认自己的超人理论破产，怀着痛苦的心情去自首了。鉴于拉斯科尔尼科夫主动伏案，他被判流放到西伯利亚服8年的苦役，索尼娅也收拾好行囊，随他去了西伯利亚。
自首后的拉斯科尔尼科夫仍处于焦虑的痛苦中，一想到超人理论破产，想到自己的信仰居然是如此虚假，她就苦恼不堪，觉得自己应该自杀。然而，承认超人理论破产正是拉斯科尔尼科夫一生中的重大转折，他的未来人生需要新的支柱。在狱中，索尼娅每次为了看望她都费尽心思，辗转艰难，而狱友们嘲讽不信神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却对虔诚的基督徒索尼娅异常尊敬、信任。拉斯科尔尼科夫在焦灼中梦见一群自认为拥有真理的人如遭受瘟疫一般变得疯狂，这一切都让拉斯科尔尼科夫逐渐认识到，那个为了人类幸福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生死杀人的理论是不尽人性的，杀人这个手段，他手中沾染的鲜血，他杀害的活生生的人命，已经葬送了他原先伟大的目的以及单纯的初衷，暴力革命不是达到幸福彼岸的最佳方案，为所欲为的超人思想并不能带来新生。
有一天，拉斯科尔尼科夫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本索尼娅给他的福音书，索尼娅曾经读过里面拉萨路复活的故事给她听，这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掠过，难道他的信仰现在不应该成为我的信仰吗？拉斯科尔尼科夫最终找到了救赎自己的道路，那就是信仰上帝，承受苦难，从而重获新生。
好了，《罪与罚》的大致情节就是这样，上集的听书笔记在音频下方，下集我将为您解读托斯托耶夫斯基的创作思想以及复调等创作手法，我们下期见。
我们继续解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下集。上一集我们讲述了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犯罪过程、他之后所遭受的精神惩罚，最后他的超人理论的破产，在索尼亚的影响下走向宗教。这一集我们将来分析小说背后托斯托耶夫斯基展现了怎样的思想，再来看看这位文学大师在小说创作方面的杰出贡献。
我们结合尾声和前面六个部分的内容，可以看到小说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尤其是小说人物的出路，倾注了作家对于宗教归宿问题的思考。小说主人公的挣扎与救赎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证。早年，拉斯科尔尼科夫在母亲的影响下开始信教，但在大学时期，受到西方无神论和自由主义的影响，放弃信教，不再相信神明，进而构想出反抗神明的计划，就是他的超人理论。超人理论的重点就是，既然上帝不惩罚恶人，那么不平凡的人可以僭越常规，蔑视法律，扮演上帝的角色，对于恶人可以不择手段地进行惩罚。因此，不平凡的人有权利进行犯罪行为，认定这条价值准则之后，拉斯科尔尼科夫便摒弃社会的法律法规，也不再相信上帝神明。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犯罪行为是抛弃宗教信仰所致。拉斯科尔尼科夫的犯罪首先是傲慢和僭越之罪，他把自己摆在他人之上，认为他超越所有法律，不管是人的法律还是上帝的法律。
托斯托耶夫斯基对于建立在超人哲学上的无政府主义式的反抗是持反对态度的，因为他非常清楚这种反抗并不能给被压迫者带来新生活的转机，一切以暴力来反抗的做法都是不足取的，因为正如拉斯科尔尼科夫一样，人无法逃脱内心的道德惩罚。犯罪后的主人公的出路在哪里？作者为其安排了一条新生之路，应该相信上帝，在想帮助拯救他人之前，首先要帮助拯救自己自己的灵魂，使自己成为一个人道主义者，建立善与恶的法规。
除了索尼娅对于苦难和救赎的信仰影响主人公，预审员波尔菲利也曾用宗教试探拉斯科尔尼科夫，他说：“只要找到信仰或上帝，你找到就能活下来，受苦是伟大的事儿，在受苦中会产生理想。”他认为拉斯科尔尼科夫的错误在于盲目崇拜个人理性，所以劝他要重视生活，要有信仰，并通过受苦来净化自己。而索尼娅得知拉斯科尔尼科夫是杀人犯时，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表示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宣称永远爱她，这种对罪人的同情与爱，这种救赎和心声，只有放在深广的人道主义精神里才能解释。俄罗斯信奉的东正教较多地保留了早期基督教的人道主义传统，因此小说的宗教色彩还体现为东正教式的人道主义，也就是对弱者、对被侮辱、被损害的人，甚至对罪人的怜悯。
为了表现这种犯罪心理以及人道主义思想，托斯托耶夫斯基开创了一种特殊的叙事方式，苏联学者巴赫金借用复调这一音乐术语为这种叙事特点命名。为什么叫复调小说呢？在托斯托耶夫斯基之前，西欧的大部分小说都属于单声部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成为作者思想的载体，向读者们表述着作者单一的世界观，这种类型的小说更像是作者的独角戏，缺少了多元化的声音。而托斯托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都有着独立的声音和意识，作者与小说人物处于平等的交流地位，不同人物的意识碰撞出激烈的思想火花。在《罪与罚》中，主要人物都有着自己的声音，信奉自己那一套哲学的拉斯科尔尼科夫，身为东正教观念化身的索尼亚，法律观念的拥护者波尔·费利，极端个人主义的代表人物卢仁，这些声音不是各自封闭的，他们总是在倾听对方相互呼应，对话是复调小说的基础。《罪与罚》中通过主人公的内心独白、主要人物之间以及作者与主人公之间的多声部对话，呈现出诸多不同的思想碰撞。比如表现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思想斗争，就是通过大段的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实现的，人物之间的对话也很常见，拉斯科尔尼科夫与索尼娅、与预审员波尔菲利的大篇对话，让他逐渐放弃超人理论，走向宗教。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就是作者与主人公的对话，如在拉斯科尔尼科夫将自己的钱全部送给马美拉多夫一家时，他感觉到新生的力量，她忽然觉得他也能够活着，她还有生命，她的生命并没有和那个老太婆一同死去，这时作者开始发表意见说：“或许他的结论下得太仓促了吧。”这些是拉斯科尔尼科夫本人并未意识到的，作者毫不客气地跳出来指出，展现主人公摇摆的心态。
除了表现主人公内在自我意识的对话，小说还存在着结构上的大型对话，比如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和索尼娅所代表的不同思想形成了两种对话，拉斯科尔尼科夫自身潜意识里是信奉东正教的，所以索尼娅也可以看作是其宗教思想的一面镜子，同超人理论进行斗争，最终宗教仁爱思想占据了主导地位，拉斯科尔尼科夫走向宗教。
复调小说中对作者和他的良心提出的问题远比主调小说复杂与深奥，因此《罪与罚》背后作为作家的托斯托耶夫斯基他的意识至关重要，作者将主人公的自我意识打造成吐露心声的叙述通道，将自己的思想和意识赋予主人公，因而某种程度上主人公也是作家的发声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意识显露于情节对话，而作者的思考则作为潜在文本。比如拉斯科尔尼科夫举起斧头砍死老太婆，其实是作家自身遭遇和思考的投射，他借助主人公之口说出非理性、上帝死了以及虚无主义的思想。
托斯托耶夫斯基会开创出复调这种呈现方式和他自身的坎坷经历有关，他出身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医生家庭，工程学院毕业以后，凭借《穷人》等小说在俄罗斯文学界崭露头角，甚至得到了当时极有声望的评论家别林斯基的称赞。后来因参加反政府活动被沙皇判处了死刑，直到临刑前的几分钟才被改判为流放西伯利亚，10年之后沙皇才允许托斯托耶夫斯基重返彼得堡继续文学生涯。在西伯利亚的这10年苦役和流放生活是作家一生中的重大转折，除了身心遭受摧残之外，她的世界观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40年代末他入狱的时候还是一个具有革命主义思想的无神论者，10年后当他从流放地返回彼得堡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和君主主义者。
托斯托耶夫斯基的思想变化，他对于人类苦难的各种思索，都呈现在他笔下的人物身上，他的小说中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心理活动，是作家运用了多种心理表现的手法，比如对话、内心独白、梦境、幻想和直觉等，把人物心中最隐秘、最深层次的心理活动全面展现出来。比如主人公杀人后，他梦见自己又走到了犯罪现场，拿出斧头砍向老太婆的天灵盖，可是老太婆却坐在那儿发笑，拉斯科尔尼科夫砍得越用力，她就笑得越厉害，他疯狂出逃，却发现周围都是交头接耳看向他的人，他的心头一紧，两脚无力，觉得无路可逃，这一处的梦境描写把主人公犯罪后的恐惧心理表现得非常真实。
托斯托耶夫斯基是俄国心理现实主义的高峰，不仅善于展现人物正常状态下的内心世界，而且更擅长描写病态的思想斗争。尼采曾经说过，托斯托耶夫斯基是唯一一位能让我从其学到某种东西的心理学家，我把与他的相识看作一生中最美妙的成功。陀氏对小说人物心灵的挖掘堪比弗洛伊德的心理研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纪德认为，陀氏发现人的心灵有一种层层现象，他笔下的人物往往受到双重诱惑而被弄得无所适从，他们的心灵有三个层面，第一是智力层，与灵魂毫不相干，这里滋生着奸诈凶恶等最坏的诱惑；第二是情感区，在这里，无论遭受多么狂风暴雨般的激情，人物的灵魂根本不会受到影响；第三是深层区，这里是智力和激情触及不到的，陀氏也正是在这个区域寻求到了幸福的秘密。
除了开创复调的手法，托斯托耶夫斯基的现实主义手法也值得一提，这部小说40万余字，讲了12天半内发生的事情，托斯托耶夫斯基用紧凑的笔触编织了一张逻辑清晰的人物关系网。除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之外，还描写了悲惨的马美拉多夫一家，以及个人利益至上的卢仁、地主斯维里加洛夫和预审员波尔费利等人物，各条副线相辅相成，齐头并进，为我们展现了那个时代中各个阶层的人物图鉴。比如喝醉的马美拉多夫偶然间被马车撞倒，不治而亡，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马美拉多夫的妻子卡捷琳娜也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她是一个军官的女儿，曾受过良好的教育，年轻的时候与一个步兵军官私奔，但军官迷上了纸牌，变成了一个赌鬼，后来吃了官司，接着就去世了，之后他的亲戚也不再理他，他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在荒凉的县城里艰难度日，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同情他的马梅拉多夫，并在穷途末路之时答应了马美拉多夫的求婚。婚后，她过着贫穷的生活，忍受着种种屈辱，在暗无天日的彼得堡上演着一幕幕的惨剧，绝望的女子跳入散发着恶臭的河流，醉酒的小官吏被疾驰而来的马车碾死，走投无路的疯女人带着穿着破烂的孩子在街上乞讨等等，托斯托耶夫斯基的笔下社会底层的人们被贫困和疾病折磨着，卑微而又坚强地生活着，继续着不可知的未来。
与下层人民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地位相对的是极端的个人主义，从托斯托耶夫斯基回到彼得堡开始，贵族的道德堕落和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影响的急剧增长这类主题就在《罪与罚》等后期作品中占据了主要地位。小说中，妹妹打算嫁给45岁的律师卢仁，是因为这位律师有能力帮助哥哥解决工作难题，卢仁是一个七等文官，在杜尼亚母亲的眼里，她精明、能干、可靠且富有，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实际上卢仁却贪婪、精明、卑鄙、心狠手辣，她看到了杜尼亚母女身陷困境便去求婚，她坚持娶一个老实历经困苦的姑娘，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姑娘可以把她当作恩人，能听他的摆布，而且毫无怨言，她像一切资产者一样把家庭关系纯粹看成一种金钱关系，她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她栽赃陷害索尼娅，结果最后被拉斯科尔尼科夫揭穿，所幸杜尼亚最后没有跟卢仁结婚，而是嫁给了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好友拉祖米辛。
这样一部反映俄国社会现实的作品几乎倾注了作者数十年的心血，在托斯托耶夫斯基还在西伯利亚当苦役犯的时候，就接触到了各式各样的底层人民，其中一个叫奥尔洛夫的苦役犯，他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恐惧，这让作者心中产生了一个深刻的伦理问题，如何看待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一个无视道德规范的人心无愧疚地去干任何事情呢？这就是作家艺术构思的开始。为了进一步捕捉素材，托斯托耶夫斯基开始大量翻阅刑事案件的审判记录。1864年，托斯托耶夫斯基的妻子和兄长相继过世，他要担负起照顾其他家人的责任，经济状况不容乐观，这一年作家在写作方面几乎一无所获，为了躲避债务和集中精力创作，托斯托耶夫斯基决定远赴国外。1865年作家开始创作一部与酗酒问题有关的长篇小说《醉汉》，虽然这部小说最终未能写成，但为他第二年，即1866年问世的《罪与罚》提供了一个重要任务，那个极度贫困由于绝望而贪杯的马美拉多夫。不久，小说的构思发生了变化，作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年轻一代和社会热点问题上。在托斯托耶夫斯基写作过程中，有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刺杀了沙皇，这名大学生与拉斯科尼科夫有颇多相似之处。1866年9月托斯托耶夫斯基给俄国导报的主编卡特科夫写了一封信。
学生们为了荣誉、为了真理、为了真正有益于社会而非常无私地变成了虚无主义者，他们拒绝不了这些激进思想，以为这些无比正确。他说自己的新作《罪与罚》是一次犯罪活动的心理报告，从这个角度，陀氏笔下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命运是让激进分子认识他们的道德、情感来源与残忍行为之间的根本矛盾，而小说最终以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自我觉醒来解决冲突，就是让人们明白这种极端思想的荒谬之处，从而找到人道主义的解决方案。
当然，托斯托耶夫斯基的野心并不止于此，在《罪与罚》中作家也展现了这样的主题，人的个性发展、个人的出路与心灵归宿问题，无视道德规范、蔑视法律，通过暴行达成目的可以解决问题吗？作家从宗教的终极关怀高度给出了解决方案，他认为个性的发展不能够建立在自私自利、无视道德规范的基础上，俄国知识分子的出路应当是回到人民群众中，信仰宗教，遵守人民群众的道德规则，相信爱和牺牲。
然而，宗教爱可以拯救人类吗？托斯托耶夫斯基并非坚信不疑，他是内心挣扎极为剧烈的人，茨威格曾说过，没有人心中的矛盾像托斯托耶夫斯基的矛盾反差的这样强烈，其程度就如山巅之于深渊，同一个人的灵魂中，他既是所有人当中最虔诚的信徒，又是最极端的无神论者，他的前程是流淌于世界两极之间，是非两极间的汹涌澎湃的变幻之河。的确如此，对于信仰，陀氏总是显得摇摆不定，他时而是一个坚贞的基督徒，时而又是一个充满疑虑的无信仰者，猛烈的抨击上帝和基督徒，他总是不由自主的由怀疑走向信仰，再由信仰走向怀疑。因此，说陀氏是俄国文学史上最复杂、最矛盾的作家一点也不为过，连爱因斯坦都说，托斯托耶夫斯基对我的影响比高斯都多，是一个恶毒的天才。
但无论如何，人与人的命运始终是托斯托耶夫斯基创作的全部主题，他曾说，人是一个谜，需要解开它，我在研究这个谜，因为我想成为一个人。如果说时间能熄灭爱情的火焰和人类的所有其他感情，那么对于真正的文学作品，时间却会创造不朽，毫无疑问，托斯托耶夫斯基的作品就具有穿越时空的真正的永久魅力，无论在哪个时代，阅读《罪与罚》，我们都能感受到这部世界文学经典巨大的思想和艺术力量。
好了，《罪与罚》下集就为您解读到这里，听书笔记在音频下方，我们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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