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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子夜时分都市沉浮，揭露旧中国社会黑暗与资本博弈的惊涛
铛铛铃2025-09-11【文学】357人已围观
简介
今天我要为你解读的书，是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
如果说在中国的现代小说家中，老舍以幽默智慧见长，巴金的作品饱含激情，那么茅盾的创作则冷静而理性。出版于1933年的长篇小说《子夜》，就因茅盾对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社会的理性思索，而引起社会关注。甫一出版，就以其30万字的庞大篇幅和鲜明的现实主义写法，在当时文坛引发轰动。小说刚问世三个月，开明书店就重版了四次。截至1949年，累计重版多达22次。
这部小说的畅销，还因为读者群体非常广泛。比如当时中共的地下组织，就将《子夜》作为读书会的必读书目，因为小说中有革命政治斗争的深入书写。鲁迅还在写给苏联朋友的信中骄傲地表示：“我们左联有《子夜》，国民党御用文人就写不出来。”与此同时，资本家的少奶奶小姐们也在争相阅读《子夜》，因为小说对他们的生活也有细致的描绘。小说更赢得了广大青年读者，当时复旦大学有1000余名学生，就购买了400部《子夜》，平均三个人就有一部。
此外，《子夜》也是中国少有的赢得世界声誉的巨著。1988年，日本学者把它排入20世纪十大文学名著之列。
那么，《子夜》为什么如此备受关注呢？下面我们将分上下两集来讲解这篇经典。上集讲述小说的主要情节和茅盾的创作背景，下集则主要谈论小说中所呈现的中心问题以及它的艺术价值。
我们看《子夜》在它出版的年代如此畅销，但是如今阅读这部经典的人却很少，为什么呢？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小说描写的是民族资本家吴荪甫与帝国主义买办赵伯韬之间的金融斗争，如果对这些历史不熟悉，那就很难读懂。为了便于理解，我先把小说的历史背景大致梳理一下。
《子夜》刚出版的时候，茅盾亲自给小说题写了英文书名：The twilight，a romance of china in nineteen thirty ，翻译过来就是《子夜》，1930年中国的一个故事。
1930年的中国是怎样一个情形呢？当时，中国的民族工业在国外资本压迫、农村动乱和经济破产的影响下，面临绝境。翻开当时的报纸，满满都是经济不振、市场萧条、工厂倒闭、工人罢工的消息。尤其是公债市场的变幻莫测，早已经成为各大公馆里闲谈的话题。公债市场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牵动着工业家、金融家、交际花，甚至是普通市民的神经。
小说中的公债，是指当时蒋介石统治下，南京国民政府发行的债务。政局不稳，人们对南京政府的前途捉摸不定，所以公债市场上的价格经常大幅涨落。当时新旧军阀的中原大战激战正酣，战局焦灼。如果蒋介石领导的中央军获胜，那么公债价格就会上涨；相反，如果冯玉祥、阎锡山代表的西北军获胜，公债价格就会下降。
公债在上海汉口路的华昌证券交易所上市后，很受当时上海投机者的欢迎，还出现了很多代办公债的经纪人。公债采用保证金交易，200元就可以买到5000元面额的公债，整整25倍的杠杆。但是如果判错了方向，比如多头手中的公债跌了4%，200元的保证金就打了水漂，要想继续进行交易，必须再补交保证金。
在30年代初的上海，200元可不是小数额，可以买2000斤大米。那如果买1000份合约，就得向交易所缴纳20万的保证金。如此庞大的金额，通常只有赵伯韬这样的金融大鳄才拿得出来。而另一方面，如果公债涨一个点，多投的一份合约就可以赚25元，如果买1000份就能赚2万5000元。到了交割期，输家必须如数付款，转眼之间倾家荡产，赢家可以得到现金，立刻腰缠万贯。明白了这些，就不难理解小说中没有硝烟的金融战争，对于主人公命运的巨大影响了。
我们现在来说说《子夜》的大致情节。
1930年5月的上海轮船局码头，燥热沉闷，挤满了躲避战乱来到上海的乡下人。小说主人公、上海工业界大亨、裕华丝厂老板吴荪甫，与他的二姐夫、金融投机者杜竹斋一起，接到了从双桥镇来避难的父亲吴老太爷，以及四小姐慧芳、七弟阿宣。半生瘫痪的吴老太爷久居乡下，由于近来土匪肆虐，邻省红军又成燎原之势，这才让吴荪甫接来上海避难。然而，瘫痪之后的吴老太爷除了《太上感应篇》外，不曾看过任何书报，更不曾体验过都市生活。当他看到上海遍地的霓虹灯和满街的汽车，风流妖艳的少妇，目瞪口呆，神经备受刺激。尤其当他看到阿宣对着衣衫透明的年轻女人呼吸粗重时，终于把持不住，当即口吐白沫昏了过去，结果救治无效，当晚就过世了。
第二天，吴府大办丧事，形形色色的钓客们像潮水一般涌到。他们当中有企业家孙吉人、王和甫，交际花徐曼丽，还有吴荪甫妻子林佩瑶的妹妹林佩珊，以及围绕她身边的经济学家李玉亭、颓废诗人范博文等人。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金融投机家赵伯韬，上海滩有名的公债大王。这次来吊丧，他是别有用心，主要目的就是想联合杜竹斋，一起拉吴荪甫下水，合伙组织公司做公债的多头生意。
我们前面说过，所谓公债是指南京国民政府发行的债券，而这里的多头生意就是指赵伯韬这些投机者看好中央军的攻势，看好公债价格上涨。与赵伯韬不同，吴荪甫对金融并不感兴趣，他心心念念的是中国的资本主义工业发展。当年在欧美留学期间，吴荪甫感慨于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巨大成就，归国后，他立志在中国创办实业，希望工业文明的烟囱可以遍布华夏大地。他先在故乡双桥镇建立了商业王国，拥有当铺、米店等多种产业，接着又在上海开了著名的裕华丝厂。
然而，就在为父亲办丧事的这晚，吴荪甫的功业梦却陷入危机。他先是接到双桥镇总管费小胡子的电报，说双桥镇农民暴动，店铺被抢，欠款可能无法收回，商业王国危在旦夕。然后裕华丝厂的账房莫干丞又进来报告工人怠工。小说一开篇就将主人公置于内外交困的境地，但是吴荪甫实业救国的梦想没有灭，他坚定地说：“只要国家像个国家，政府像个政府，中国就一定有希望的。”
他发电报给省政府，请求他们火速派兵镇压农民暴动，同时又约见了怠工的首领屠维岳。屠维岳是双桥镇人，吴老太爷朋友的儿子，在吴荪甫的丝厂混饭吃。面对吴荪甫的质问，屠维岳镇定、沉着、机警，出色的表现反而让吴荪甫很欣赏。他当机立断，升屠维岳为丝厂总管。作为回报，屠维岳也承诺及时解决工厂的怠工危机。
祸不单行，第二天，双桥镇的产业却遭土匪抢劫一空，这让吴荪甫一下陷入了资金困境。这时，他不得不决定接受杜竹斋的建议，与赵伯韬联合起来做公债。吴荪甫与孙吉人、王和甫这些实业家联合成立益中信托公司，希望可以通过在公债市场上的获利，以求积累资金，实现他们建立资本主义工业帝国的梦想。
交易所里公债交易刀光剑影，多头和空头之间的斗争异常激烈。前面讲过，多头是指看好公债价格上涨，而空头则是希望从公债的价格下跌中获利。交易所开市在即，前方传来中央军败退的消息，如果消息坐实，公债价格就会大跌，以赵伯韬为代表的多头一定会损失惨重。此时赵伯韬怎么能坐视不管，他利用与军政界的关系，买通西北军，让他们后撤30里。赵伯韬把这个消息压在自己手里，而买西北军胜利的空头一直蒙在鼓里。此外，他手下的经纪人韩孟翔、心腹尚仲礼等，还在金融市场上窜下跳，隐瞒西北军后退的消息，散播虚假消息说中央军失败，导致很多中小投机者纷纷卖空。结果到了交割日，西北军后退30里的消息传来，公债价格大涨，赵伯韬这样的多头获利丰厚，跟着赵伯韬买多头的吴荪甫，也获得了全面的胜利。
这时双桥镇又有好消息传来，居民的欠债可以挽回六成损失。吴荪甫让人把双桥镇产业的资金转移到了上海，也全力投入到公债当中，希望继续壮大资金，以投入更大的生产。借着金融危机，他还用56万收买了估价30万的八个工厂。吴荪甫第一次做公债就大获其利，这让他深感兴趣，他把汇集起来的56万资金，全部拿来炒公债。双桥镇的损失需要填补，刚买来的八个工厂需要生产，他的资金很快捉襟见肘。
就是这样资金紧张的情况下，吴荪甫为了实现自己的工业帝国梦想，盯上了钱和丝厂的干茧和意大利进口的机器，他想要吞并它来支持自己丝厂的生产。而此时吞并契机来了，钱和丝厂老板朱吟秋之前借了杜竹斋8万元，这会儿正请求宽限还款时间。吴荪甫便与杜竹斋密谋，重新做个押款合同，让他以前和丝厂的干茧作为抵押。但是朱吟秋却想抵押丝厂机器，向赵伯韬借款，不愿意抵押给吴荪甫。朱吟秋与赵伯韬的联合让吴荪甫惴惴不安，他担心赵伯韬又有什么阴谋，所以下定决心，先要在公债市场上打倒赵伯韬，然后再将资金放在产业发展上。
他派李玉亭找赵伯韬谈判，请他不要在吴荪甫和朱吟秋的事情中搅局。赵伯韬知道吴荪甫已陷入经济困境，他对李玉亭表示，如果吴荪甫执意要吞并钱和丝厂，益中公司三个月后就会因资金紧张而出问题。身为经济学家的李玉亭知道，赵伯韬此番来势汹汹，他要借助国外资本的势力成立金融财团，然后吞并很多中国的工厂，这让李玉亭忧心忡忡，他赶紧回去劝吴荪甫放弃钱和丝厂，并与赵伯韬休战。但是吴荪甫没有听从李玉亭的劝说，反而要求杜竹斋赶快再凑出50万，投入公债市场。杜竹斋也知道赵伯韬诡计多端，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他害怕和赵伯韬斗法，认为这样干风险太大，最终退出了益中公司。杜竹斋退出带走了20万资金，还有一笔10万元的借款，因为杜竹斋不愿意作保，无法及时到账。果然益中公司陷入了资金流转困境。
不过吴荪甫仍然不放弃公债市场，为了稳住孙吉人、王和甫，他说自己通过赵伯韬的情妇刘玉英和经纪人韩孟翔，得到了赵伯韬准备杀多头的秘密，他要据此打败赵伯韬。他向同伴表示，只有先战胜赵伯韬，打破经济封锁，益中公司才能站稳脚跟，大家才可以顺利地发展工商业。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中计了，俏寡妇刘玉英是一个双面间谍，她也是赵伯韬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线人，而韩孟翔在最后关头也对他倒戈一击。
裕华丝厂的罢工还在继续，吴荪甫下令让屠维岳裁减工人数量，克扣工人工资，必须在一天内结束。工厂未及，屠维岳不愿意这样做，因为那会损害他在丝厂苦心经营的势力范围。他把心腹阿珍、桂长林等人叫到自己房中，密谋计划让工人先罢工两天，以此先打倒帐房莫干丞一伙，然后再用猛烈手段镇压工人。
裕华丝厂罢工开始了，女工们潮水般的涌出车间，把刚刚贴出来的扣减工钱的公告撕碎，高呼着“工钱照旧发、礼拜日、升工米贴”等口号，冲向了工厂的管理部。然后他们又冲出工厂，和其他厂工人们汇合在一起，人数多达四五千人，汇成了闸北区大小丝厂的总罢工。吴荪甫当时被困在工厂里，好不容易在屠维岳的保护下回到吴公馆。李玉亭劝吴荪甫得赶快用武力解决罢工，如果不先下手镇压，说不定会弄出放火烧场的事来。屠维岳一方面将监工开除来讨好工人，同时又带人去捉拿罢工积极分子，企图从内部分化罢工者。最终，警察向女工鸣枪示威，捉了20多人，并驱赶200多人到厂里去上工，让风暴暂时平息了下来。
赵伯韬的经济封锁，益中公司的濒临破产，源源不绝的罢工，让吴荪甫极端烦躁不安。这晚，心力交瘁的吴荪甫在黄浦江的游轮上给徐曼丽庆祝生日宴会。到了午夜12点，赵伯韬来找吴荪甫商谈合作的事宜，他表示要救助益中公司，他要介绍总数300万的贷款给益中公司，第一批先付50万，条件是用益中公司的全部财产做担保。这么大的事情，吴荪甫不能立刻答应。
第二天早晨，吴荪甫把赵伯韬的合作计划与王和甫、孙吉人讨论研究。吴荪甫倾向于接受，王和甫无可无不可，孙吉人却极力反对，他提出将八个厂抵押给日本的财团，机器、存货、原料，一共作价60万，加上公司实存现款7万多，就能保住益中公司。吴荪甫同意他的想法，并决定继续全力做公债。
此时，王和甫带来公债市场的消息，赵伯韬打算用国内公债维持会的名义，电请南京国民政府禁止卖空。这样做当然是给多头壮胆，而吴荪甫抵押出去的50万全做了空头，如果再不补进，他的保证金就不够了，会被交易所强制卖出全部公债。危急之下，王和甫提出三个人再凑50万，并且让吴荪甫去动员杜竹斋也做空头，大家齐心合力对抗赵伯韬，争取渡过难关。
吴荪甫孤注一掷，又将自己的工厂和公馆拿去押款，以应急需。当天晚上，吴荪甫找来杜竹斋交谈，推心置腹地把市场上虚虚实实的内情，完完全全的告诉了杜竹斋，劝他做空头，跟自己做攻守同盟，然后一起击败赵伯韬。而杜竹斋心里早就很清楚，孤注一掷的吴荪甫必败无疑，所以他只是表面上答应了吴荪甫。
交割的当天，吴荪甫来到了交易所。两个月前的雨天，吴荪甫和赵伯韬合伙做多头，获利丰厚，今天同样是雨天，吴荪甫和赵伯韬展开决战。此时王和甫获知交易所经纪人韩孟翔吃里爬外，暗中向赵伯韬泄密的事情，他告诉了吴荪甫。吴荪甫还将韩孟翔视作部下，以为凭借一些好处可以收买他，再加个刘玉英，一定可以吃紧了赵伯韬，却不料韩孟翔与刘玉英一样，把吴荪甫的虚实暗地都报告了赵伯韬。吴荪甫气得咬牙切齿，眼前金星乱跳，就此晕倒，被人送回吴公馆等待消息。
这时市场里正进行着多头和空头的空前决斗，吴荪甫把最后的资金抛出去了，公债的价格开始快速下跌。此时的形势看起来对吴荪甫有利，但是吴荪甫知道，市场的天平已经转移到了杜竹斋的手里，如果杜竹斋及时加入做空，这场他们就赢定了。可是如果相反呢？
这时电话铃声一阵猛响，吴荪甫接到电话后就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杜竹斋会跟他玩这一手，他居然加入赵伯韬一方做了多头。杜竹斋的临阵倒戈，让吴荪甫彻底失败。他一阵狞笑，拉开书桌抽屉，抓出一支手枪来，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吴荪甫最终没有扣下扳机，他长叹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一下跌落在转椅上，手枪也啪的掉在地上。
吴荪甫知道，现在他什么都晚了，不过他反而很快镇静下来了。他走进自己房里，却没有注意到林佩瑶正靠在沙发上，看旧情人雷鸣拿来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他说：“佩瑶，赶快收拾一下，今晚上我们就要上轮船，出码头，去庐山孤岭避暑去。”林佩瑶自然被吓了一跳，但是也只说了一句：“那不是太局促了吗？可是也有你……”
《子夜》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民族资本家吴荪甫终于在金融大鳄与国外资本的联手攻势下，倾尽了自己的所有。茅盾将叙述的重心集中在吴荪甫与赵伯韬的对台戏，以及两人背后的各种政治势力角逐中，辅以林佩瑶姐妹与围绕他们身边的知识分子的感情纠葛为副线。小说受到普遍赞誉，很重要的原因，正如茅盾自己所说，他敢于写他人所不敢写的重大现实题材，能够大规模地描写中国社会现象。
为什么是茅盾成就了这样一部现实主义长篇巨著呢？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茅盾这个人。茅盾原名沈德鸿，字雁冰，浙江乌镇人。茅盾的父亲虽然是参加科举的旧式文人，但骨子里崇尚现代科学，他用西式教材给茅盾做启蒙教育。茅盾后来进入商务印书馆工作，从事外国文学的翻译之余，也积极撰写文学评论，24岁便成为文坛的盟主，俨然社会贤达，受到各方重视。后来在陈独秀的介绍下，加入共产主义小组，成为中共最早的党员之一。
1926年，国共第一次合作开始，茅盾以个人身份参加国民党，担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秘书，当时部长是汪精卫，毛泽东则是代理宣传部长。那年，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一文中，就认为中国民族资产阶级从其阶级地位出发，既可能需要革命，又怀疑革命，存在着所谓民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并认为实现民族资产阶级统治的国家是完全行不通的。茅盾也深受毛泽东阶级分析方法的影响，关于民族资本在中国发展不下去的思想，都在《子夜》中较为完整地体现了出来。
按照茅盾的说法，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社会，中国民族工业面临三个方面的困境。首先，民族工业面对帝国主义经济的压迫，世界性的经济恐慌以及农村破产的影响，为要自保，只好使用更加残酷的手段，加紧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其次，在民族资产阶级的这种剥削下，工人阶级掀起经济、政治各方面的斗争。最后，当时的中原大战，农村经济破产以及农民暴动，又加深了民族工业的恐慌。茅盾清楚地看到，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以及国内政治的混乱，工商业破产，民族资本家举步维艰，工人运动蓬勃发展，他想要通过《子夜》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就是中国并没有走向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中国在帝国主义的压迫下，是更加殖民地化了。这正符合了毛泽东对中国近代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科学论断。
与此同时，茅盾之所以将笔墨放在金融领域，这跟他特殊的经历也分不开。在北京大学的预备学校读了3年之后，茅盾因为表叔卢学溥介绍，进入了当时中国最好的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当时卢学溥是财政部公债司司长，后来先后担任交通银行董事长、国民党中央造币局局长，是声名赫赫的金融界巨头。1930年，茅盾从日本回到上海，遵从医嘱在家疗养，常常待在卢公馆。那段时间，茅盾周游于上海金融界、工商界的人士之间，对金融界的殊死斗争、工商界的尔虞我诈了如指掌，对公债市场的风云变幻有着敏锐的嗅觉。因此，茅盾将叙述的重心逐渐集中在民族资本家与金融资本家的对抗中，也就是《子夜》中的吴荪甫与赵伯韬的金融斗争。
好，《子夜》的大致情节和当时的创作背景就是这样。上集的听书笔记在音频下方，下集我将为你解读小说的思想以及创作手法，我们下期见。
今天我们继续解读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的下集。
上一集我们讲述了民族资本家吴荪甫与金融大鳄在公债市场上针锋相对的过程，这是小说的主要情节线索。我们也简单分析了上个世纪30年代中国社会、政治、经济各方面的状况。这一集我们将来谈，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茅盾想要通过小说展现怎样的思想，这位文学大师在小说创作方面又有哪些杰出贡献。
《子夜》开端的三张，好像全书的引子，是统领全书结构布局的总钥匙。茅盾说：“第二张是热闹场面，借了吴府老太爷的丧事，把《子夜》里面的重要人物都露了面。”事实上，吴老太爷的丧礼上，当时中国城市社会各阶级先后粉墨登场，几乎全都走进了《子夜》，继而掀起一连串的戏剧性冲突。
第一类人是吴荪甫、孙吉人、王和甫等拥有实业的民族资本家，他们都有一个实业救国的梦想。这些人为吴荪甫马首是瞻，每当定大计、绝大疑的时候，王和甫只把眼光盯在吴荪甫脸上，等着这位足智多谋，而又有决断的领袖来发表意见。吴荪甫是他们绝对的首领，也是本书绝对的主角。我们来看看茅盾对于这个民族资本持有怎样的态度。
主人公吴荪甫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他自幼游学欧美，深信欧美那一套资本家发展工业，然后登上政治舞台的晋升之路。他痛恨以父亲为代表的封建社会僵尸，但他还是依靠父辈的财产，在双桥镇兴办了很多产业，双桥镇也成了他引以为傲的模范镇。后来南京政府收编民族资本家，吴荪甫不想自己成为附庸，就跟蒋介石的政敌、汪派政客唐云山走到了一起。当时国内局势动荡内乱不断，办场子的吴荪甫吃苦不少。唐云山跟吴荪甫大谈三民主义，谈孙中山的建国方略，撺掇吴荪甫去办银行。别人都不理会，只有吴荪甫的眼睛里闪出了兴奋的光彩。唐云山只是想借办银行来拉拢企业家，反对蒋介石，而吴荪甫想的是，银行开办起来，就可以解决办企业的资金困难，还可以借此激发那两位同事孙吉人、王和甫的热情，坚定他们的意志，以继续民族工业的发展，资本家的救国热情可见一斑。
吴荪甫有发展民族工业的雄心壮志，认为只要政府争气、企业家努力，就可以实现实业救国的梦想。可是在现实里，生存于封建社会和帝国主义夹缝中的民族资本家，没有原始积累，也没有稳定政治支持，难免因先天不足而屡屡受挫。就吴荪甫个人的品性来说呢，内在的不足也让他容易自大，过分自我膨胀，不能识人好坏。他不听李玉亭苦口婆心劝他放弃与赵伯韬对决，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同伴，自己收买了赵伯韬身边的人做内线。直到最后时刻，所谓的内线才露出了真面目，原来都是赵伯韬安排在吴荪甫身边的线人。即便如此，吴荪甫也不愿服输，不愿转而买进多头进行补救，最终他将自己的命运压在了杜竹斋身上，而恰恰是杜竹斋在背后捅了他致命的一刀。
赵伯韬、杜竹斋这样的金融投机家，正是民族资本家吴荪甫最主要的敌人。茅盾认为，这些人背后既有南京国民政府撑腰，又是外国资本在中国的代理人。赵伯韬为人狡诈阴狠，私生活堕落，书中的女人，比如徐曼丽、冯眉卿、刘玉英，都与他有染。而此人却又富有智谋，像围棋国手一样步步为营，一步步将吴荪甫诱入公债市场。但让赵伯韬意外的是，吴荪甫听从唐云山的劝告，要去办银行。唐云山是汪精卫的人，赵伯韬背后的南京政府，绝不会允许吴荪甫这样实力雄厚的企业家投入敌方阵营当中，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他。当双方对决的时候，赵伯韬祭出最大的杀器，请求南京国民政府禁止卖空，最终把吴荪甫拖入绝境。
杜竹斋是上海滩有名的金融玩家，熟知公债交易的风险和流程，但是杜竹斋缺乏背景。在他眼中，金融大鳄赵伯韬一向神通广大，最会放空气，又和军政界有联络，在公债市场上呼风唤雨，自然是他趋之若鹜的人物。杜竹斋代表的就是唯利是图的金融投机者，为了金钱，什么都可以抛弃，什么亲情和盟约都可以弃之如敝屣。所以尽管他是吴荪甫的二姐夫，他还是劝说赵伯韬把吴荪甫拉入了秘密多头组织，又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与金融资本联手击败了实业家吴荪甫。
外有敌人，内部也不省心。在吴荪甫的工厂里，莫干丞、屠维岳等人是工厂管理者，身边围绕着女工以及大大小小的奸细工头，还有与他们对立的女工朱桂英、王金珍、陈月娥、何秀妹、张阿新等。由于缺忠实而能干的专业管理者和技术专家，吴荪甫不得不使用那些只会偷懒、只会拍马的等于乡下大地主门下的帮闲食客的人作为企业管理者，像莫干丞一类的，只适合在乡下收租讨账，却在现代化的工厂里管着几百号人。管车工王珍和稽查李麻子不过是流氓，吹牛吃醋、打工人拿津贴才是他们的本领。这些人吴荪甫恨他们，却又离不开他们。民族资本家只能依靠封建农业生产方式中的账房先生和城市流氓作为现代化企业的管理者，资本主义在中国如此缺乏现代化管理人才，其最终的命运可想而知。
此外，小说中关于双桥镇的书写，也包含着农村社会中的地主、恶霸、农民、暴动者等各阶层，成功塑造了一系列的封建地主形象，他们以吴老太爷、冯云卿为代表。吴老太爷这个封建僵尸30年没有出过家门，所以一到上海，便被这座城市所代表的现代性所击垮，迅速衰亡。他的死也是封建地主阶级生命力完全腐朽的象征。冯云卿在农村欺压剥削农民，激起农民反抗，不得已带着姨太太和17岁的女儿冯眉卿避难到上海。姨太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他却只想着公债生意翻本，不惜将未出阁的女儿送到赵伯韬那里探听消息，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自杀。它是封建地主阶级道德堕落、人格退化的典型。矛盾很清楚，农村想要依靠所谓的地主阶级或者绅士是不可能领导中国翻身的，农村的希望只存在农民革命当中。
在1977年版《子夜》后记中，茅盾专门补充了一句话：“处于三座大山残酷压迫下的农民，在共产党领导下武装起义，势以燎原。”他已然看到新中国成立的事实证明了农村革命的重要性，也印证了茅盾在小说中的重要判断，工人与农民是中共领导革命的中坚力量。作为民族资本家的代表，吴荪甫是反帝的，而赵伯韬背后的金融资本本质上是国外资本或者殖民主义的代表，吴荪甫也是反封建的，他对父亲、吴老太爷和《太上感应篇》为代表的封建僵尸是否定的，这与新民主主义革命反帝、反封建的目标是契合的。目标的相同，让民族资本与中共有合作的基础，但是吴荪甫却选择与中共对抗。吴荪甫反对农民运动，他对双桥镇商业王国的失败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筹划从省政府调兵镇压，他任用屠维岳，通过安插、卧底、金钱收买、警察弹压等手段对付怠工和罢工的工人，欺凌这些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劳动者，这让吴荪甫失去了唯一可以合作的力量，外援也堵上了民族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发展道路。
此外，小说还描写了新儒林外史式的人物，进一步展开那个时代的社会事项，比如经济学家李玉亭、颓废诗人范博文、万能博士杜新畲等。他们构成一个缺乏独立人格的、不学无术的文人群体。给吴荪甫戴绿帽子的雷参谋虽然是军人，但是他出身文人，也可以归入此列。这些人缺乏经济基础，只能依附于吴荪甫和赵伯韬等人，哪方占了上风，就为谁服务。经济学家李玉亭是大学教授，吴荪甫发达的时候，他是吴公馆的座上客，甚至还充当吴荪甫的说客与赵伯韬谈判。当吴荪甫日暮穷途时，李玉亭便又嚷嚷笑笑的簇拥赵伯韬去了。李玉亭之前与张素素是情人关系，但是当他打听到张素素的父亲差不多快把家产花完了，便很快与张素素撇清了关系。范博文这样的颓废诗人也在其列，她有潇洒的仪表，最能吸引20岁左右多愁善感的女郎们的爱怜，这让她周游于林佩珊、四小姐慧芳之间，宣称“诗是我的眼泪，也是愈伤心，我的诗愈精彩”。她一旦失恋，就张罗着去自杀，以博得多情少女同情的眼泪。这类群体还有杜新畲这样的海归青年，他是杜竹斋的长子，刚从法国回来，在法国的35年中，他进过十几个学校，园艺、养蜂、采矿、政治、医学、化学他都热心过几个星期或几天，人称万能博士。杜新畲这类人到国外留学镀金，骗取博士头衔，有的干脆假冒博士到处骗人，就像《围城》中的方鸿渐一样。这些人物所组成的社会众生相，也印证了学者把《子夜》归为社会剖析小说的判断。
从《子夜》所描写的上世纪30年代开始，中国乡村开始沦为都市的附庸，为都市提供源源不绝的人力。这种流动有的是被迫的，比如吴老太爷之所以来到上海，是因为家乡土匪实在太嚣张，而且邻省的共产党红军也有燎原之势，但这种流动更多的则是像范博文所说的为了金钱，农民离开了可爱的乡村，拥挤到都市里来住龌龊的鸽子笼，把人的性灵古墓。双桥镇的陷落也是一个隐喻，他彻底割裂了吴荪甫与乡村的联系，断绝了吴荪甫的后路，让他只能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城市和工业中。从吴荪甫开始，源源不断的乡下人来到城里，他们的精神面貌被彻底改造。当然除了吴老太爷，吴老太爷在乡下已经是古老的僵尸，但乡下其实也就等于幽暗的坟墓，僵尸在坟墓里是不会风化的，现在既到了现代大都市的上海，僵尸就像突然遇到空气，立刻就要风化。作者选择让他在小说开篇就猝死，爆炸式的呈现这种改造的彻底与深刻。
七少爷阿萱、四小姐慧芳是吴老太爷精心培育的封建文化的传承者，是吴老太爷《太上感应篇》教育的成绩，这对封建文化的金童玉女刚一到上海立刻就变了。吴老太爷目睹阿萱贪婪的看着妖艳少妇的邪魔的眼光，听着慧芳说着“乡下女人装束也时髦得很呢，但是父亲不许”，这比汽车和女性的肉体更彻底毁灭了吴老太爷的希望，他清楚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写作的笔触从乡下延伸到城市，这就是《子夜》在艺术上的重要贡献，他让文学从乡村走向都市，开创了都市文学的先例。茅盾的笔下，各种车流汹涌，人流跳跃，城市与乡村的对照，城市的多场所性，城市人的多角色性、娱乐场所存在的瞬间性，展开一幅声光电的现代都市场景。小说一开始，吴荪甫的雪铁龙轿车穿过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与来往电车上面闪烁的电火花交织在一起，色彩、声音、迎面而来的膨胀的物体，都是对静态农业社会的反击。这种动态的写实主义以及与乡下的割裂，正是矛盾在都市文学上开创性的贡献。
尽管双桥镇是吴荪甫多年苦心经营的商业王国，拥有了大量产业，除了土地，还有米厂、当铺、钱庄，是吴荪甫城市资本运作的根，但在吴荪甫的身上，依然处处体现了这种割裂。他来自乡下，却义无反顾的成为一个地道的都市人。
《子夜》在艺术上的第二个贡献是对于女性的书写。《子夜》出版之初，批评家论其人物塑造，几乎一致地认为吴荪甫、屠维岳、杜竹斋等人物形象描写得较为成功，但是却很少有人关注初入吴公馆的女性形象，她们身上体现的另一种风格。吴荪甫的妻子林佩瑶在十六七岁时，曾经呼吸过五四的自由空气，满脑子是俊伟英武的骑士和王子的影像，而他昔日的白马王子雷参谋张罗着去考军校，一去不复还，不得已嫁给了吴荪甫。吴荪甫热衷于办企业，对家庭相对冷漠，所以林佩瑶虽然过着豪华的物质生活，却又不能不时时抚摸着这失去了自由的伤痕。就在吴老太爷发丧那天，已经成为雷参谋的雷不停撩拨着林佩瑶，转眼出去又对交际花徐曼丽大献殷勤，被蒙蔽的林佩瑶还想着要把自己的妹妹林佩珊介绍给雷参谋，她心里想着，这样就可以经常看到昔日情人。林佩珊是个16岁的少女，一开始同颓废诗人范博文谈情，继而和杜竹斋的六弟杜学诗恋爱，当林佩瑶劝她从中选择一个时，她说老是和一个人在一起，多么单调。吴荪甫反对林佩珊与范博文恋爱，因为范博文只是一个浪漫诗人，气魄不大，不如杜学诗将来会成点名目，而林佩珊却不被杜家所接受，因为杜竹斋嫌他们林家没有钱。这些复杂的三角关系，就像集中在吴公馆的一堆干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燃烧起来。而林佩珊因为能说会道，成为吴公馆酸腐文人围绕的中心，姐姐林佩瑶想要把她嫁给雷参谋，而她则独独钟情范博文，后来与范博文分手之后，又要与杜新畲结亲，并且发生了一夜情。在林佩珊那样的年纪，她那小小的灵魂里并没觉醒，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意义的恋爱，一切都不过是孩子气的玩耍罢了。
同样是少女，17岁的冯眉青献身于40开外、没有一丝漂亮气味的公债大王赵伯韬，就是因为他有钱，自己可以从他那里捞点什么。当冯云卿告诉女儿多头就是买进公债，空头就是卖出时，冯眉卿脱口而出：“那么他一定是多头。”在冯眉卿看来，有钱的人一定买进，没有钱的人这才要卖出去啊。
四小姐吴惠芳初到上海，就对时髦的穿着打扮感兴趣，而且对异性也产生了强烈的欲望。她被风流倜傥的范博文所吸引，但无奈范博文只对林佩珊感兴趣。她羡慕林佩珊可以自由与男人们周旋，所以只能在梦中与范博文幽会。范博文后来被林佩珊拒绝，转而向慧芳献殷勤，慧芳自然欢喜，可是哥哥吴荪甫坚决反对，她希望慧芳嫁给杜学诗，与杜家结亲。为了抵制吴荪甫，慧芳压抑着欲望，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像过世的老太爷那样点起香来，念诵《太上感应篇》，要求回到乡下，过清心寡欲的日子。慧芳的苦闷，只有张素素窥破了他心中的秘密，认为光景大部分就是性的苦闷。最终，她在张素素的建议下，大胆地反抗吴荪甫，离开吴公馆，搬到女青年会寄宿舍进学校读书，从一位传统的闺阁小姐变成了一位时代女性。
林佩珊、冯眉青、慧芳三个少女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尚处于长辈监护的阶段，对爱情、金钱、生活充满了幼稚而单纯的希望，但与此同时，她们都是女性革命的践行者，不同的是，林佩珊格调的是贞操观，冯眉青格调的是身体观，吴慧芳格调的则是公馆里闺阁小姐的爱情观。与此对比强烈，就是刘玉英这样的成熟女性，作为双面间谍，她周旋于赵伯韬、吴荪甫这样的人精之间，利用自己的身体谋取利益。还有裕华丝厂的女工，千方百计的在几个工厂高级管理人员身上寻找着用身体交换金钱的机会。裕华丝厂的前两次罢工，与其说是阶级斗争，不如说是几个女工之间争风吃醋而引发的内部斗争。在他们的世界里，换个角度看，革命本是一种解放，就是身体的解放，革命家的爱情中掺杂着身体的欲望，这也是当时批评家诟病《子夜》的地方，说矛盾为了肖亮小说中充斥大量的情色描写，小说中女人的乳峰似乎特别容易颤动，甚至飞舞，而这些低级趣味的噱头，显然并不是《子夜》畅销的原因。
现在看来，《子夜》的畅销就像他的英文书名那样，a romance of china in nineteen thirty，是一个浪漫的故事。他不是吴荪甫这样的民族资本家的衰败史，只是一个发生在1930年5月到7月三个月内，一个关于公债市场斗争的故事。故事最重要的就是情节。1921年，郑振铎对青年学生也爱看鸳鸯蝴蝶派小说颇感不解，认为这些活泼泼的青年男女学生，怎么会看这类的消闲杂志。这并不奇怪，就像冯友兰就很喜欢看《啼笑因缘》这样的通俗小说，华罗庚也喜欢看武侠小说，大学者喜欢看小说，更不要说大部分读者读通俗小说以消遣，读严肃小说来激励人生。而且作为都市文学的开创者，茅盾其实写的是一个上海人熟悉的故事。1930年的上海是远东最大的城市，已存在一个城市读者大众，这不但包括大中学生，也包括受过或略受新式教育的小市民，这些人很多都是读茅盾编辑的小说月刊长大的，所以茅盾的小说读起来自然令人亲近。尽管小说描写了是令人不熟悉的金融题材，但里面曲折紧张的故事、情色描写、交易所内幕等等，可以让各方面读者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当然，《子夜》的畅销不仅是因为善于讲故事，还在于他恢弘的结构和民族化的语言。茅盾喜欢规模宏大、文笔奔放的作品，他写过很多文学评论，多次论及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水浒传》、《红楼梦》等小说。研究者一般认为，《子夜》利用吴老太爷入殓仪式引出主要人物、安排主要线索，这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利用舞会引导人物出场的结构布局很有渊源关系。事实上，茅盾学习托尔斯泰或者巴尔扎克，是学他们的写实主义的风格，而在结构上，更多是师承于中国传统小说的布局。民族化的口语是矛盾的又一个贡献。五四运动以来，欧化的语言充斥着中国文坛，茅盾曾对朱自清说，写这本小说有意模仿旧小说的文字，误使他能为大众所接受。尽管当时批评家对茅盾小说有着浅陋的旧小说气味痛加批评，但是《子夜》特长在于吸收中国旧小说的潜意，明快生动的描写法。就像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赛珍珠曾断言，中国新小说的收获，将是中国旧小说与西洋小说的结晶，《子夜》也正是这样的作品。也难怪日本学者把它排入20世纪十大文学巨著之列。
那么现在看来，《子夜》到底过时了没有呢？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唯一一部大规模描写金融市场的长篇小说，《子夜》中的雪铁龙汽车如今还是现代文明的代表，交易所里疯狂的买空卖空一幕幕仍然在今天的金融市场频频上演。《子夜》尽管揭露金融资本罪恶的面目，但一方面掺杂了民族主义，也突出了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小说尽管聚焦民族资本与买办资本的殊死搏杀，背后展现的却是国际资本、民间资本与国家资本的三角混战，这些经济问题在我们当今世界并不鲜见。2020年，美国华尔街的金融巨头利用美元的强势地位，使得原油的成交价格变成负数，令中国的投资者损失惨重，就是国际资本打击民间资本的典型案例。2021年，中央深改委强调限制资本无序发展，要约束资本在涉及垄断或者民生领域的野蛮发展，要注意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这样的金融写实题材宏大而复杂，并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这也让《子夜》愈发显示出它的独特价值。
小说的题，茅盾曾经起名叫《夕阳》，比喻当时的反动派表面上是全盛时代，实际上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然而，在小说出版之前，茅盾经过再三斟酌，决定将书名改为《子夜》。他曾经解释说，西洋表达的是旧中国社会的黯淡景象，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而子夜不仅包含当时黑暗的一面，同时也象征着天色到了半夜就快天亮了，黎明前的黑暗，预示着矛盾对当时社会的无限希望。如今很庆幸，矛盾的希望变成了现实，我们果然度过黑暗的一夜，迎来了新生活的黎明。
好，矛盾的《子夜》下集就为你解读到这里，听书笔记在音频下方，我们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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